我有片刻沉默。
一是不知道對方竟然這么快就查到了,二是忽然有些不敢面對近在咫尺的真相。
手中的筷子緩緩放回原位,我深吸了口氣,這才鼓足勇氣抬頭。
“對方……是海城人嗎?”
大概是不敢觸及本質,我選擇了一個迂回的提問方式。
對面老人看著我,隨即又夾了一塊蕓豆卷放在我面前。
“不是什么大事兒,別影響食欲。”
這話隱約透露出一種訊息,幾乎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想。
周敏這么多年雖然是單親帶娃,但家里肯定還是有人的。
調查我那人,會是我親生父親嗎?
為了掩飾心中忐忑,我低頭小口咬了口蕓豆卷,清甜口感在嘴里彌漫開,稍稍緩解了些許焦慮。
“您跟我細說說吧。”我下定決心一樣抬頭,“我做好思想準備了。”
老爺子揚聲吩咐人把匣子拿過來,片刻之后,就見之前在海城有一面之緣的大管家捧了個三尺見方的金絲楠木匣子來。
徐老下巴微抬,示意他把東西給我。
大管家笑得一臉和善,將匣子放在我面前,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打開匣子,最上面是張全家福,林林總總一大家子人,看得人眼暈。
旁邊還有張單獨的照片,上面是個六十上下的男人,看著保養得當,只有眼角有些許細紋。
他穿著黑色POLO衫,不茍言笑的樣子傳遞出不好招惹的訊號。
腕上的百達翡麗看得出身家不菲。
這是我親生父親嗎?
怎么看來看去都不太像呢?難不成是因為我像我媽的緣故?
“這是你母親那邊的親哥哥,若按輩分,應該算是舅舅。”徐老緩緩開口,“有些抱歉,在查這件事的時候,不小心也發現了一些別的事情。”
我愣怔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我假千金的身世。
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這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您不必介懷。”
老爺子倒沒像常人那樣開口安慰,他慢條斯理夾了塊炒肝兒,放在嘴里慢慢嚼著。
“上流圈子這種事兒不算少,有時候外面抱著孩子直接找上門的大有人在,不算什么丟人事兒。”他用白餐巾擦了擦嘴角,“橫豎也不是你的錯,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我低頭看著面前蕓豆卷的紋路。
如果前世也有個長輩這樣跟我溝通,會不會我就不鉆牛角尖了?
會不會就大大方方離婚,而不是屢次拒絕之后惹了別人的眼,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這種事一點不往心里去也不可能,但你得把這份兒失望和難過嚴絲合縫藏起來,不然就是矯情。”
我邊說邊笑了笑,不知道為什么,面對眼前這人,很多跟至親都開不了口的話,竟然可以很輕松地說出來。
對面老者沒有接口的意思,示意我繼續往下說。
開了頭以后,后面的話就不那么難以表達了。
“你如果露出一星半點兒傷春悲秋的情緒,人家就會說,你平白無故享受了那么多年真千金的待遇,怎么好意思裝可憐?”
我手上的筷子無意識把蕓豆卷戳得稀碎。
“所以我學乖啦,保證既得利益最大化,把多余情緒都抹殺在搖籃里。”
徐老終于開了口。
“但還是會難過,對嗎?”他聲音讓人如沐春風,“養父母態度轉變,另一半用意不明,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自己。”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體貼壓迫著我的淚腺,眼前碎成渣渣的蕓豆卷開始逐漸模糊。
“當然不止,就連你以為有血脈牽引的生母,都可以為了養女將你置于絕境。”
我猛地抬起頭,將岌岌可危的眼淚憋了回去。
對面老者微微一頓,再開口,卻有了些安撫的意思。
“到底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幾年嘛,就是養個小貓小狗也有感情了。”
我輕笑了下,養恩大于生恩,大概是我運氣不好,才攤上了那種可以瞬間將情感割舍干凈的養父。
“沒錯,我奶奶也是很疼我的。”我努力給自己挽尊,“我媽……就是我養母,對我也還行,刀子嘴豆腐心。還有婆家那邊的長輩,也都喜歡我。”
老爺子無聲無息笑了。
他伸手從架子上拿了茶下來。
金駿眉洗過兩泡,沿著粉彩茶杯慢慢注入,顏色清透澄黃,讓人見之則喜。
“嘗嘗這個。”
我伸手接過來,才發現那是過枝芙蓉蜻蜓圖杯,這玩意兒若是砸了,就是賣掉我也賠不起。
我小心翼翼把杯子又放回到桌上,還特地往里推了推。
“咱言歸正傳,說回剛剛的事兒吧。”我把匣子里的照片和文件拿出來粗略翻了翻,“這全家福,是我生母那邊的人嗎?”
徐老點點頭。
“你生母家里是個大家族,當年雖說斷絕了關系,但你外祖父這些年年紀大了,對于當年的事也不那么耿耿于懷,所以想讓你舅舅把人找回去。”
當年事?當年有什么事?
“我是私生女?”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當然不是!”老爺子斬釘截鐵否認,跟他之前的人設半點不相符。
我狐疑地注視著他。
小劇場
我:不會是狐貍尾巴要露餡兒了?
徐老:我屬貓。